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954年9月16日。 今天,是她跟傅正雷结婚六年的日子。 也是她正式决定离开的日子。 “领导,这是我的《离婚报告》,请您批准。” 领导没接,只是看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 刚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大家都吃不饱。 沈宜君是空军战斗机飞行员出身,身材本身就精瘦,现在更显得瘦削,肚子就被衬得格外的大。 领导柔声劝道:“小沈啊,你还怀着孩子呢,而且你们家老大也才刚刚四岁,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要离婚呢?” 沈宜君苦笑了一下:“领导,恩情我已经还完了,是时候该走了。” 她...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954年9月16日。
今天,是她跟傅正雷结婚六年的日子。
也是她正式决定离开的日子。
“领导,这是我的《离婚报告》,请您批准。”
领导没接,只是看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
刚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大家都吃不饱。
沈宜君是空军战斗机飞行员出身,身材本身就精瘦,现在更显得瘦削,肚子就被衬得格外的大。
领导柔声劝道:“小沈啊,你还怀着孩子呢,而且你们家老大也才刚刚四岁,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要离婚呢?”
沈宜君苦笑了一下:“领导,恩情我已经还完了,是时候该走了。”
她的语气很淡,但态度却很坚决。
领导知道她的性格,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就不强留你了,这份离婚报告我收下了。”
“谢谢领导。”
沈宜君双手把《离婚报告》递了过去。
郑重其事。
就像完成了任务跟领导汇报一样。
1
六年前,她刚满十八岁,就独自驾驶飞机跟美方侦察机缠斗了快三个小时,最后硬是把对方成功驱离到国境线外,立下了个人二等功。
经此一役,她成了整个空军部队里最受重视的战斗机飞行员。
可后来的一次战斗中,意外发生了,她的飞机被敌方击落,她身受重伤,坠入荒野,跟组织失联了。
后来,是领导率领的游击队救了她,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养好伤后,领导撮合她跟陆军野战军团长傅正雷。
为了报答领导的救命之恩,她答应了嫁给傅正雷。
次年,她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傅建业。
可后来她才知道,领导选中她,只是因为傅正雷喜欢的女人嫁给了他的战友,而她跟那个女人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她原本也是打算好好跟傅正雷过日子的,可三个月前,傅正雷的那个战友在前线战死了,那个女人回来了,还住进了家里。
从领导那儿回到家里,沈宜君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些年来,她其实没多少私人物品,只有爸妈留给她的一枚银元,还有几本书。
她喜欢看书,这几本书都是他们感情还不错的时候,傅正雷托人从上海给她带回来的。
沈宜君把它们视若珍宝,每次翻看之前,都要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生怕弄脏纸张。
“你一个人躲在里面干什么呢?嫂子和孩子都饿了,怎么还不去做饭?”傅正雷拧着眉,推开门说道。
沈宜君把书重新放好,只把那枚银元塞进了口袋,说道:“就来了。”
“快点,别让嫂子等久了,她身子弱,受不了饿。”傅正雷又催促道。
沈宜君刚走出房间,就感觉一阵冰凉,全身都被淋透了。
“哈哈哈哈,淋到了淋到了!”两个孩子拍着巴掌,笑得开心极了。
“成落汤鸡喽!真好笑,哈哈哈哈!”
沈宜君抬头一看,门框上放着的水桶已经倒扣着,空空如也。
这已经是深秋季节,乡下冷得早,一大桶冰水浇下来,冷得刺骨。
为首的顾安安是萧雪的儿子,后面那个冲她做鬼脸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傅建业。
傅建业满脸都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还讨好顾安安:“安安哥哥,你看,我做得帮不帮?”
顾安安像个“小大人”似的,双手背在身后,“表扬”傅建业:“不错,下次继续保持。”
“谢谢安安哥哥!”傅建业高兴地说。
一旁的傅正雷看向顾安安的眼神也充满了慈爱:“还是安安聪明些,小小年纪就懂物理知识了,长大了肯定是科学家。建业,你要多向你安安哥哥学习。”
傅建业重重点头:“知道了爸爸。”
萧雪赶紧走过来,递给沈宜君一条干毛巾,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弟妹,是我没有教育好孩子。安安,谁让你这么欺负婶婶的,快过来给婶婶道歉!”
顾安安小嘴一撅,把头扭向一边:“我只是做个物理实验而已,我没错。”
傅建业也帮腔道:“萧雪妈妈,安安哥哥只是在教我做实验,不能怪他。”
傅正雷也说:“孩子爱学习爱探究是好事,不要打击孩子的积极性。淋湿了而已,又没什么大事,一会儿就干了。”
沈宜君这才明白,两个孩子做的这一切,傅正雷早就知情了。
不但知情,他还主动进去叫她出来,就是为了帮顾安安取乐。
沈宜君没说话,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水,径直去了厨房。
三天前,她跟之前的首长联系上了。
首长发了一份电报给她,说有一份很艰巨的任务,需要一个驾驶技术非常高超的战斗机飞行员去完成。
这个任务是绝密的,完成过程中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不是因为技术难度太高,队伍里现役的飞行员们的能力都难以胜任,首长也不会联系她。
沈宜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既然这两父子的心都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那她也该离开了。
她要去一个需要她的地方,继续实现自己的报国梦。
在厨房里熬粥的时候,儿子傅建业进来了。
“怎么还没做好?萧雪妈妈和安安哥哥都饿了,你是不是又在偷懒?”他训斥道。
“萧雪妈妈”——自从萧雪带着顾安安住进他们家,一开始建业还叫萧雪阿姨,但没几天,他就改了口,叫萧雪妈妈。
并且他坚决认定,是沈宜君的存在,拆散了原本相爱的父亲和萧雪。
从那时起,他就不叫沈宜君妈妈了,只用“你”来称呼,态度还特别恶劣,仿佛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沈宜君解释了很多次,他爸爸和萧雪的错过跟她无关,可傅建业就是不听。
最后,她也懒得再解释了。
傅正雷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傅建业在对她颐指气使地说话。
他微微蹙了蹙眉,提醒道:“建业,她毕竟是你妈妈,要有礼貌。”
傅建业却疯了一样指着沈宜君控诉:“爸爸,就是因为她,你才不能跟萧雪阿姨结婚的,你不恨她吗?爸爸,我想要萧雪妈妈当我的亲妈妈,安安哥哥当我的亲哥哥,我讨厌她,她是个坏女人!”
“建业!”傅正雷厉声呵斥了一句,“不要胡说八道!萧雪是你顾伯伯的妻子,不要乱叫别人妈妈。”
“爸爸,你不喜欢萧雪妈妈吗?”傅正雷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傅建业又说:“是不是只要这个坏女人消失了,你就可以跟萧雪妈妈结婚,让萧雪妈妈当我的妈妈了?”
傅正雷在儿子头顶敲了一记:“这话不许在外面说,听到没?对你萧雪妈妈的名声不好。”
傅建业一听事关萧雪,就乖乖点了头:“知道了爸爸。”
“出去吧,跟你安安哥哥玩去,爸爸有话跟你妈说。”
2
等孩子离开后,傅正雷赶紧把门关上,压低声音问:“冷不冷?”
家里地方不大,厨房是在砖瓦房外面搭的个棚子,四面透风,冷风直往里灌。
沈宜君浑身湿透了,风一吹,寒意顺着脊柱直往上爬。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冷。”
傅正雷笑了笑:“我就说嘛,不会冷到哪儿去。萧雪还不放心,非让我来看看你。”
沈宜君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疑惑:“要不是萧雪说,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过来?”
傅正雷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我跟萧雪说了,你可是战斗机飞行员出身,身体素质好得很,淋点水,小事儿。”
接着,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萧雪跟你不一样,她从小身子弱,稍微受点凉就生病。她这人啊,心眼儿好,总是操心别人……”
沈宜君心里一酸,她真的很想问:“我是军人不假,可我现在还怀着你的孩子呢!要是感冒了,现在缺医少药的,我该怎么办?要是肚子里的孩子出意外了,又该怎么办?”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傅正雷已经认定她身体好,抗造,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心里只有萧雪和顾安安,哪还顾得上别人?
傅正雷又说:“宜君,萧雪的丈夫是我战友,他死在前线,他的遗孀和孩子我不能不管……”
沈宜君没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嗯。”
“反正以后你要履行好当妻子的责任,好好照顾萧雪母子,知道不?”
妻子的责任?沈宜君心里苦笑,她也履行不了多久了。只要首长的电话一到,她就会立刻奔赴她的征程,飞往她的星辰大海。
正说着,通讯兵急匆匆跑来了:“傅家嫂子,有你的电话,说是有紧急事儿,你赶紧去接一下吧!”
沈宜君心神一振,立刻放下锅铲,卸下围裙:“好,我这就去!”
傅正雷皱着眉,有些疑惑:“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紧急电话?”
沈宜君没解释,因为首长之前说了,这个任务是绝密的,就算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不知道,我先去看看。”
傅正雷说:“我跟你一起去。”
可通讯兵把他拦住了:“不行啊傅团长,领导说了,只能嫂子一个人去,别人都不让在旁边待,连咱们师长都不行。”
傅正雷看向沈宜君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深莫测起来。
通讯兵还在催促,沈宜君没再去看傅正雷的表情,扔下锅铲就出了门。
只有师长办公室里有一部电话。沈宜君去的时候,师长对她说:“你进去接电话,我在外面等你,警卫员会在外面站岗,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沈宜君道了谢。
接起电话,沈宜君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静干练:“首长好,我是沈宜君。”
“沈宜君同志,组织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需要你来完成,请先确保你周围没有其他人。”
“是的首长,现在只有我一个。”
“组织准备在罗布泊进行一项秘密行动,需要你驾驶战斗机进行最关键的部分……”
沈宜君默默听完,眼神变得坚毅而镇定:“首长放心,我会在一周后准时到达罗布泊。”
话音未落,师长办公室的门就被一股大力推开。傅正雷直接冲了进来,问道:“罗布泊?无缘无故的怎么说起罗布泊了?”
电话那头,首长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沈宜君同志,怎么旁边还有其他人?”
“他……是我的丈夫。”
“是不放心你特地追过来的吗?我听方师长说,你还怀着身孕,他担心也是情有可原,但这项任务还是不能泄密,你明白吗?”
沈宜君戏谑地笑了一下,心想:担心她?傅正雷对罗布泊的关心恐怕都胜过她这个妻子。
她对电话那头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好,那一周后我在罗布泊等你。”
挂了电话,傅正雷急急问道:“谁给你打的电话?”
“是一个远房亲戚,听说我还活着,就问候一下。”
傅正雷明显不信:“那怎么还提到了罗布泊?你一个农村妇女,知道罗布泊是什么地方吗?”
沈宜君当然知道。罗布泊黄沙漫天,人迹罕至。她以前很多次飞行训练,都是在罗布泊进行的。
而与此同时,她脑海里依旧回荡着方才首长在电话里对她的殷切嘱咐:“钱教授团队研制成功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这对国家和民族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一个月后,钱教授团队将于罗布泊进行第一次原子弹爆炸试验,需要收集爆炸烟尘进行采样分析。
美俄都是利用无人机穿越蘑菇云进行采样,但我们国家目前还没有无人机,只能让飞行员亲自驾驶战斗机穿越蘑菇云。
对于现阶段的我们来说,飞行员和战斗机,都是无比重要的战略资源。组织决定用你,也是因为你驾驶技术高超,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身还有我们的战斗机,成功执行任务后平安归来。
不过原子弹烟尘中含有辐射,极有可能对身体健康造成很大损伤。
你考虑清楚,如果你有顾虑的话,组织可以再想其他办法……”
沈宜君默默听完,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本身就是军人,愿意为国家和人民奋斗终生!”
首长的声音坚定而雄浑:“好,沈宜君同志,请你在一周后抵达罗布泊空军训练基地,为一个月后的任务做准备!”
一提到可以再次登上战斗机,沈宜君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那才是她的战场,她为之奋斗的蓝天!
这些年,为了报答领导的救命之恩,她不得不成为一个农村妇女,给傅正雷怀孕生子,洗衣做饭。
连傅正雷都已经习惯了,以为她就是一个只会干农活和家务的村妇。可又有谁知道,她曾经是空军最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
她曾经驾驶着歼5战斗机翱翔在湛蓝的天空上,跟敌人缠斗了三天三夜,成功把敌人驱赶出我国空域。那种成就感和幸福感,是什么都无法比拟的。
当恩情已经报完,什么都无法阻止她重新冲上云霄的脚步。
3
傅正雷见她半天没说话,耐心一点点被磨没了,语气也变得急躁起来:“问你话呢!哑巴了?”
沈宜君摇了摇头,一脸迷茫:“我不知道啊,罗布泊是个啥地方?”
傅正雷一副很认真给科普的样子:“那是西部的一片大沙漠,进去就很难活着出来,特别危险。”
“哦,原来是这样啊。”沈宜君点了点头,绕过他往外走。
傅正雷赶紧追了上来,语气里带着点急切:“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亲戚怎么会提起罗布泊呢?”
沈宜君随口说道:“亲戚就住在罗布泊附近,顺口提了一句呗。”
回到家里,刚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萧雪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新旗袍,袖口和领口还缝着一圈白色的兔毛,特别显眼。
见他们回来,傅建业第一个跑过来,站在傅正雷旁边,眼睛都亮了:“爸爸,你看萧雪妈妈穿旗袍漂不漂亮!”
傅正雷直接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换上旗袍的萧雪,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傅建业还在旁边拍着巴掌笑:“爸爸都看呆啦!爸爸看呆啦!”
萧雪微微红着脸,摆了几个妖娆的姿势,声音娇柔软糯:“正雷,你觉得我穿旗袍,好看吗?”
傅正雷这才如梦初醒,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圈,才挤出两个字:“好、好看。”
但他马上又皱起眉头:“等等,你没有布票,怎么买的布?”
萧雪咬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建业,他给我的。”
傅正雷又问:“建业,你从哪里来的布票?是不是偷的?”
傅建业一口否认,还带着点小得意:“才没有呢,我是从坏女人的箱子里找到的!”
沈宜君顿时反应过来,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建业,那些布票是妈攒着准备给你弟弟或者妹妹做衣服用的!你怎么能给别人呢?!”
“不就是一些布票嘛,你喊什么?”傅正雷不以为然地说,“萧雪身子弱,马上就到冬天了,做一身衣服穿穿怎么了?”
沈宜君争辩道:“谁家冬天穿旗袍?!”
“这不是缝了一圈兔毛嘛,冬天在家里穿不就行了。”傅正雷还觉得挺有道理。
沈宜君气笑了:“那孩子出生了穿什么?”
傅正雷依旧不以为意:“把建业之前穿过的那些,改一改再给孩子穿不就行了。沈宜君,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萧雪可是烈士遗孀,理应得到最好的照顾!”
沈宜君的眼圈渐渐红了,声音也有些发抖:“那我呢?我坐月子的时候,难道不需要保暖吗?”
傅正雷用一种很鄙夷的眼光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你可是军人,身体比萧雪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萧雪受不得冷。”
“坐月子期间如果受了寒,会留一辈子的病根……”沈宜君还想解释。
“行了,别啰嗦了,谁家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你生个孩子这么金贵。”傅正雷不耐烦地打断她。
萧雪见状,赶紧打圆场:“正雷,不要因为我跟弟妹吵架。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家宅不宁的话,那我现在就走……”
傅正雷急切地拉住她:“眼看着入冬了,你去哪里?”
傅正雷又冷眼撇了一眼沈宜君,冷冷道:“不用管她,她就是没事非要找事。”
突然间,沈宜君肚子传来一阵剧痛。
是傅建业狠狠踹了一脚她的肚子。
沈宜君顿时疼得脸色都白了,她惊怒不已:“建业,你干什么?”
“你欺负我萧雪妈妈,我打死你!坏女人,坏女人!”傅建业一边喊,一边挥舞着小拳头,不停地落在沈宜君的肚子上。
“去死吧,坏女人,只要你死了,我爸就能娶萧雪妈妈了!”他越说越气,下手也越来越重。
沈宜君疼得站不住,跌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滑落。
她想阻止,可是剧烈的疼痛让她根本动不了分毫。
余光里,她看到躲在角落里的顾安安。
他正在盯着她,露出邪恶的阴谋得逞的笑意。
而此时,一股粘稠腥甜的鲜红液体,从沈宜君身下流出,很快就沾湿了她的裤子……
……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宜君已经在卫生院的病床上了。
她微微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
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经变得非常平坦。
沈宜君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有护士经过的时候,她拼尽全身力气拉住了她:“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在吗?”
护士眼睛里满是同情和悲悯:“孩子掉了,傅家嫂子,你可得好好养身体啊,这次小产对身体伤害太大了。”
沈宜君怔怔地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
她的孩子……没了。
还是被她的亲生儿子亲手给打没的。
过了好久,她才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
外面的角落,传来两个童声压低声音的交谈。
“……安安哥哥,你可真厉害,果然只要打那个坏女人的肚子,她就会流好多血。”
“哈哈,我教你的法子,还会骗你不成?”顾安安的声音里带着得意。
“可是安安哥哥,我听我爸说,她好像没死啊。这个坏女人真是厉害,流那么多血都没死。”傅建业有点疑惑。
顾安安咬牙切齿:“她可真是命大,果然跟我妈说的一样,坏人都很难死的。”
“那怎么办?我想要萧雪妈妈嫁给我爸,以后我们一家人就能生活在一起了。”傅建业急切地说。
“别急,我还有办法,你听我说,一会儿你就去这样做……”剩下的话,沈宜君没能听到。
但刚刚这些对话,足以让她的心凉了个透彻。
她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现在在跟别人一起研究怎么杀了她。
仅仅只是为了让萧雪能够名正言顺地嫁给傅正雷。
她这个亲妈,在他眼里就是一根眼中钉,一个绊脚石。
之前她想起去做任务,对孩子还有些不舍。
而现在,这些不舍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既然他这么想要萧雪当他妈妈,那她就成全他。
她问护士:“傅正雷呢?”
护士也有些疑惑:“对啊,嫂子你才刚刚小产,傅团长不在这里陪你,去哪儿了?可能是去给你打热水去了吧。”
给打热水?除非天阳从西边出来。
沈宜君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请问一下,住在我家的那个萧雪,是不是也在医院?”
“对对对,她好像着凉了,也来医院了。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普通感冒而已,开点药回去吃就行了,非要住院。现在前线不少伤员都没病床呢,她倒好,占着病床就是不让,这不是浪费资源么!”护士抱怨道。
沈宜君问道:“你们就没跟她说明情况吗?”
护士无奈地呵呵:“傅团长亲自送来的,住的还是干部病房,一个人的单间!我们谁敢去说。”
“哪个病房?”沈宜君着急地问。
“喏,就走廊尽头那个……诶,傅家嫂子你现在还不能下床!你要去哪儿啊?”
4
干部病房外。
门虚掩着,沈宜君在门口停下脚步。她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好奇,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接着,就听到萧雪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哎呀,我可真是命苦啊!学明没了,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现在又病了。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傅正雷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又带着点无奈:“哎,你这身旗袍好看是好看,但这季节穿也太冷了,容易生病。”
萧雪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就是看着旗袍漂亮,忍不住想穿给你看。我们小时候,每次我做了新衣服,都是第一个穿给你看的。正雷,你还记得不?”
傅正雷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怀念:“怎么不记得,我到现在还经常梦到以前,你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裙子,梳着两根麻花辫,跑来跑去的样子,可可爱了。”
萧雪的声音更软了:“你结婚之后,还经常想起吗?”
傅正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嗯,永远也忘不掉。”
萧雪满意地嗯了一声,但很快又变得泫然欲泣:“我这身子,稍微冷一点就受不住,以后可怎么办呀?”
傅正雷安慰她:“你跟孩子就安心在我家住下。要是冷,就让宜君把她的衣服给你穿。”
萧雪有点犹豫:“那她呢?她的衣服给我了,她穿什么?”
傅正雷冷哼了一声:“她身体好,冻就冻了,没关系。”
萧雪提醒他:“她可是刚小产呢。”
傅正雷却毫不在意:“小产怎么了?其他女人刚生完孩子都下地干活了,更何况她又没生。”
一墙之外,沈宜君听到这话,双手一下子握紧了,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心里又气又恨,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雪又说:“可是正雷,毕竟男女有别,我一直住在你家里,时间长了,总有人会说闲话的。”
傅正雷叹了口气:“我跟学明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的女人和孩子,我义不容辞!”
萧雪的声音带着点期待:“其实……学明的意思是,让我跟了你,这样就算是名正言顺了……”
傅正雷有些犹豫:“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萧雪却很笃定:“你跟沈宜君也是领导做媒才结婚的,你们也没什么感情吧?不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有娃娃亲。当初要不是你去当兵了,杳无音讯,我也不会嫁给顾学明……”
傅正雷叹息道:“战事紧急,我不得不走,说到底是我辜负了你……”
萧雪的声音温柔起来:“正雷,你不觉得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吗?兜兜转转,老天爷还是让我们两个相遇了。”
灯光昏暗。
从门缝里,沈宜君清清楚楚地看到,萧雪靠在了傅正雷的怀里。傅正雷顿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反而回抱住了她。
萧雪撒娇似的说道:“要是你没有结婚就好了……”
沈宜君冷笑了一声,心里暗想:结婚了也没关系,反正离婚报告领导已经批了,离婚也一样。
她出了医院,直接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一周后去罗布泊的火车票。罗布泊那地方偏远,平时没什么人去,火车票很好买。
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正好遇到怒气冲冲的傅正雷。他看到沈宜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跑哪儿去了?萧雪还说你刚小产,让我来陪陪你。就应该让她好好看看,农村的女人都皮实得很,哪有那么娇弱。”
沈宜君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那张火车票,反应淡淡的:“我没事,不用陪,你走吧。”
傅正雷一听,更生气了:“你以为我愿意来陪你?还不是萧雪……”
沈宜君打断他:“她又怎么了?”
傅正雷没好气地说:“大夫说她贫血,你去给她输一点。”
沈宜君心里一凉,但还是问:“输血?”
傅正雷急了,拉着沈宜君的手就往医院里面走:“快点,大夫等着呢!”
砰地一声,他把沈宜君的手腕按在了护士的面前:“抽吧,萧雪需要多少,就抽多少。”
护士都蒙了:“傅团长,您这是干什么?”
傅正雷急得直跺脚:“不是说萧雪贫血?”
护士无奈地说:“三年自然灾害,大家都吃不饱,谁不贫血啊?再说了,嫂子才刚刚小产,还大出血了,哪来的血再给别人输?”
傅正雷却不听:“她没事,她皮糙肉厚的,抽点血也不要紧。”
沈宜君问他:“傅正雷,你根本就不是担心我,是因为需要我给萧雪输血,所以才出来找我的,对吗?倘若萧雪不需要我的血,你根本连看都不会过来看我一眼,是不是?”
傅正雷怒吼道:“为群众服务是军人的天职!你怎么连这点思想觉悟都没有?群众需要你的血,你还推三阻四的?”
沈宜君淡淡地说:“抽吧。”
傅正雷愣了一下,但还是松开了手。
沈宜君又说:“傅正雷,抽完这次血,我们就算是结束了。”
傅正雷不明所以:“什么结束了?”
沈宜君心里已经下了决心:“我们的夫妻情分,我们这辈子的所有关联,在这一刻,全都画上了句号。别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到了我这里,是六年夫妻一世仇。该结束了。”
沈宜君也不知道自己被抽了多少血。终于结束的时候,她头晕得厉害,刚走了一步就重重摔倒在地。而傅正雷早已经不见踪影了。大概是急着去看萧雪了吧。
最后,还是护士把她扶起来的。
“嫂子,你没事吧?”护士眼圈都红了。
沈宜君勉强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摆了摆手:“没事。”
护士心疼地说:“傅团长怎么能这么对你呢,看的我心里难受。”
沈宜君苦笑一声:“他一心为了群众,谁又能说什么?”
护士气愤地说:“这医院里有一半的病人都是群众,他怎么不抽自己的血给那些人,非要抽你的血呢?”
沈宜君没说话,只是轻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护士的手,语重心长地问她:“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护士点点头:“当然喜欢!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护士也可以照顾伤员,为国家和人民做贡献!”
沈宜君欣慰地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请一定要坚持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护士扶着沈宜君休息了好一会儿,又给她冲了糖水,她才渐渐恢复了一些。
回到家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推门。但突然想起在病房里听到的那些话,心里一紧,赶紧从旁边捡了一根木棍,戳开了门。
下一秒,就看到一把菜刀从上面掉了下来,砸在了她的脚底下。
“唉,又失败了!”傅建业垂头丧气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恨恨地看着她:“你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死在医院里?”
沈宜君冷声问他:“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傅建业满不在乎地说:“废话,你不死,萧雪妈妈怎么跟我爸结婚?”
沈宜君看着他,心里又失望又难过:“建业,你确定萧雪是真心疼爱你吗?她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傅建业却满不在乎:“萧雪妈妈当然爱我了,安安哥哥也很喜欢我,他们都对我很好。只要你死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们会更爱我的。”
沈宜君移开目光,再也不看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5
进了屋子,傅正雷和萧雪都在。沈宜君心里一沉,原来他们已经先一步出院了。只有她,被一个人扔在了医院里。
傅正雷正端着碗,手里拿着一根勺子,给萧雪喂东西:“这是红糖水,我问过大夫了,说红糖对贫血好,你喝点。”
萧雪皱着眉娇嗔道:“太烫了。”
“我给你吹吹,现在好了,张嘴——”傅正雷一边吹着勺里的红糖水,一边哄着萧雪。
萧雪这才张嘴喝下,然后冲傅正雷撒娇:“正雷,你对我真好。”
傅正雷笑了笑,这才瞥了沈宜君一眼,说道:“冯家婶子上次给你送来的这些红糖和鸡蛋,我给萧雪煮汤了,跟你说一声。”
沈宜君心里一紧,她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东西还回去,没想到却被傅正雷这么用了。她冷冷地回应道:“嗯,知道了。”
傅正雷见她态度冷淡,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沈宜君,你怎么了?上次还为了几张布票跟我吵架,今天居然这么平静。”
沈宜君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孩子没了,我不像你,可以无动于衷。”
傅正雷微微不悦:“孩子没了就没了,以后再怀就是了。”
沈宜君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漠然地说:“我说,没有以后了。”
“你说什么?”傅正雷皱眉问道。
沈宜君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没有以后了。”
傅正雷被她的话弄得有些懵,他皱着眉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沈宜君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眼里只有萧雪,我救了冯家婶子的小孙子,你却觉得这不算什么。”
傅正雷被她的话说得有些恼火:“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是在为群众服务,你懂什么?”
沈宜君反驳道:“为群众服务?那冯家婶子和她的小孙子难道就不是群众?我救了她的孩子,你却觉得这不算什么。你眼里只有萧雪,我算是什么?”
傅正雷被她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好了,别说了,去把萧雪和安安的衣服洗了。”
傅建业也跟着起哄,踢了沈宜君一脚,恶狠狠地说:“还有我和我爸的,也洗了去!”
沈宜君忍无可忍,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傅建业被打得有些懵,捂着右脸疼得直哭:“爸!她竟然敢打我!”
傅正雷放下了碗,站了起来:“你有病吧?给你和儿子洗衣服本身就是你的事,你打儿子干什么?”
沈宜君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傅正雷,我愿意给你和儿子洗衣服,是我答应领导要报恩,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我应该要做的事。”
傅正雷被她的话气得脸都红了:“反了你了?我是团长,我在为国家为人民战斗,你伺候我不是天经地义的?!”
沈宜君也毫不示弱:“我也可以为国家为人民去战斗!傅正雷,能上战场的不止你一个!”
傅正雷被她吼得更加不可思议:“你疯了?!你拿什么上战场?你会打枪吗?你看得懂地图吗?枪和子弹给了你就是浪费!说不定还会被敌人缴获!你上战场除了拖累战友,还能有什么用?”
沈宜君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曾经真的当做丈夫,想要跟他过一辈子的男人,冷笑了一声:“我是不会打枪。但我会开飞机。我会锁定火控雷达。我不用枪,也能把敌人拦在国境线之外!”
傅正雷愣住了,他看着沈宜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沈宜君冷笑了一声:“你没听错。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洗一件衣服了。”
傅正雷气得拍案而起:“今天不打你看来是不行了。”说着,就撸起袖子冲她扇了过来。
萧雪看准机会,趁机把顾安安拉到了身后,生怕他被打到。可是她预料中的大戏并没有到来。
沈宜君沉着脸,快速出手,一个抬手挡住了傅正雷的胳膊,另一手快速扼住了傅正雷的下巴,随即一个寸劲儿往后一掀,同时脚下勾住傅正雷的脚腕。傅正雷猝不及防,一个身材高大浑厚的大男人,就这么被沈宜君轻而易举地掀翻在地。
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住了。傅建业长大了嘴巴站在墙边,萧雪也吓了一跳,捂着嘴巴惊呼出声。
傅正雷摔得不轻,过了好久,才缓缓撑着地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宜君:“你……你怎么会这些的?”
沈宜君背过身去,懒得回答他:“我说过,我是个军人。”
傅正雷还想说什么,沈宜君已经转身出门了。她走出门外的时候,傅正雷追了出来,他握住她的手腕,问她:“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家里还有一堆活儿等着你干呢!”
沈宜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傅正雷,结束了。”
傅正雷的眼神变了两变,似乎他也意识到了,现在的沈宜君,并不是过去六年里那个唯唯诺诺只会干家务的普通妇女了。他疑惑地问道:“沈宜君,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宜君轻笑了一声:“一个月后,记得看报纸,你会知道的。”然后,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往火车站走去。
傅正雷站在村口,看着沈宜君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从来没注意过,她的身姿是这么挺拔干练,比他手下受过训练的女兵还要坚毅。
“咳咳咳……”屋里传来萧雪的咳嗽声。傅正雷又看了几眼沈宜君消失的方向,然后转头又回了屋子。随她去吧。一个女人而已,在外面没吃没喝的。就算有点身手又能怎么样?等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就会回来,继续伺候他,给他洗衣做饭的。
6
一个月后。
沈宜君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傅正雷一开始还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肯定能找到她,可后来越等越没底,甚至派人去周边的村镇找了一圈,还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女人,跑得还挺快。
可周边村子最近也不太平,听说有野狼出没。
“该不会是被野狼给叼走了吧?”傅正雷心里直犯嘀咕,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坐立不安的。
“正雷?”萧雪叫了一声。
“……”
“正雷?你发什么愣呢?”
“傅正雷!”萧雪声音大了起来。
傅正雷这才回过神:“怎么了?”
萧雪有点不高兴:“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想什么呢?”
傅正雷叹了一口气:“我在想宜君能去哪,她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萧雪哼了一声:“说不定人家出门就遇到了上海滩的公子哥,嫁过去当少奶奶啦!”
傅正雷皱起眉头:“她不是那样的人。”
“你这么了解她?”萧雪挑衅道。
“当然,我跟她做了六年夫妻,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得很。”傅正雷语气坚定。
“那就是回娘家了呗,等你去低头认错,把她哄回来呢。”萧雪故意说。
傅正雷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琢磨这个可能性。
萧雪心里更不痛快了,故意软着嗓子说:“正雷,我好像又着凉了,咳咳咳……”
傅正雷一下子急了,赶紧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怎么又着凉了呢?”
萧雪装作虚弱的样子:“可能是刚刚弟妹回来的时候没关门,冷风进来了吧。”
“走,我送你去卫生院。”傅正雷二话不说,扶着她就往外走。
到了卫生院,还没等医生开口,傅正雷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怎么输了血身子还这么弱?要不然住院调理一阵子吧?”
医生为难地说:“傅团长,您看看外面,伤员都只能睡在走廊里,床位早就不够了。”
傅正雷急得不行:“我带来的人也不行吗?”
医生叹了口气:“好,您是团长,我给你安排就是了。”
没办法,医生只能先给萧雪安排了住院。
傅正雷安顿好萧雪后,又一刻不停地去准备住院需要的生活用品。
没了沈宜君在家忙里忙外,他只能事事亲为。寒冬腊月里,他忙得满头大汗,拎着刚从开水房接满热水的暖水瓶回来,对萧雪叮嘱道:“你好好休息,多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卫生院里的病人大都是小病小灾,自己能照顾自己,家里人一天来个三趟,按时送饭就算是不错的了。像傅正雷这样细致的人,实在是少见。
同病房的其他病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向萧雪投去羡慕的目光。有人带头夸道:“人家找的男人真是没的挑,小伙子盘靓条顺,人又这么体贴,真是捡到宝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是啊,比我家那口子强多了。”
“这男人也不是都粗手粗脚的,还得看对自家女人上不上心。人家这心思在老婆身上,自然就考虑得周到了。”
“看这打扮好像还是个军官呢……”
萧雪听得清清楚楚,但她没有出言澄清,只是面带微笑靠坐在病床上,气色看着都好多了,眼底满是得意。
与此同时,傅正雷也去了医生办公室,焦急地问:“查出病因了吗?萧雪的身子怎么会弱成这样?”
“你先别着急。”医生最近总跟他打交道,已经习惯了,示意他先坐下,“坐下说吧,萧雪只是有些感冒而已。她平时缺乏锻炼,身体底子又不好,看起来难免虚弱,不过真不至于严重到住院。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我想跟你说的是……”
“怎么会不严重?”傅正雷不等医生说完就打断了,“她身体一直不好,过度劳累甚至会晕倒,上次来卫生院还查出了贫血。”
医生见他油盐不进,无奈地摇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你真的没必要大题小做。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开点药,回家休养几天,感冒很快就会好的。”
这次傅正雷总算是没再唠唠叨叨强调萧雪的体弱。
医生话锋一转,严肃地说:“对了,嫂子怎么样了?一个月了,小月子差不多也该养好了吧?”
上次沈宜君就是在这家卫生院小产的,医生还特意叮嘱过她,要保养身体,记得回来复查。可这么久过去,她一直没露面。
傅正雷毫不犹豫地说:“她早就没事了。”
医生不赞同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嫂子刚没了孩子,正是女人最虚弱的时候,你应该多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尽一尽丈夫的本分,而不是在这里为了个小感冒忙前忙后。”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委婉了。
傅正雷却好像没听懂,或者根本不在意,他态度丝毫没变,还振振有词地说:“沈宜君?她可不是一般人,你太小看她了。”
“就算嫂子身体底子好,但小产的时候大出血,这也不是闹着玩的……”
卫生院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是十五点北京时间在罗布泊进行的,贺电指出,首次核试验的成功标志着……”
这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瞬间传遍全院上下,从医护人员到病人全都喜气洋洋,每个人都在为如此巨大的成就感到雀跃。
傅正雷激动地站起身来,颤声道:“真是太好了。”
医生也暂时遗忘了原本要说的话,脸上洋溢起自豪的笑容,下意识接话道:“是啊,终于!原子弹啊!钱教授真是厉害!”
欢欣鼓舞的气氛还没消散,广播员又宣布了一则让人心情沉重的讣告——
“一名英勇无畏的飞行员同志在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我们在此表示沉痛哀悼……”
出于保密需要,与牺牲飞行员有关的任何信息都没有被提起。
这个噩耗让众人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很快又被外面的庆祝声给盖了过去。
一名通讯兵急匆匆地跑进了诊室,喊道:“傅正雷同志,请立刻去接电话,首长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您!”
卫生院里有个公用的电话屋,但通讯兵给傅正雷指的方向却是卫生院院长的办公室,这意味着首长真的有十万火急的要事通知他。
傅正雷不敢耽搁,脚下生风般跑了过去,不等把气息喘匀,就拿起听筒道:“首长,是我!傅正雷!”
7
另一边的首长语气缓慢而沉重,强忍着悲痛说道:“傅正雷同志,沈宜君同志在执行此次重要任务期间,不幸遭遇意外。请你节哀顺变。”
傅正雷的呼吸瞬间停滞,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反驳道:“沈宜君?执行任务?她怎么可能去执行任务?这里面肯定搞错了!”
首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但这是事实。沈宜君同志执行的是秘密任务,连家里人都不能告知。刚刚收到的消息是确凿无疑的。她在罗布泊执行原子弹烟尘采样任务,驾驶歼5战斗机穿越蘑菇云时,烟尘严重阻碍了飞行视线,导致飞机坠毁……”
首长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傅正雷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攥紧了听筒,嗓音嘶哑地说道:“首长,您别开玩笑了。我知道原子弹爆炸成功,大家都很高兴,但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呢?”
首长沉默不语,傅正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干巴巴地笑了笑,说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她求您这么说的。她肯定是想让我服软,耍小性子。算了,我去接她。”
说完,他放下听筒,飞快地冲出卫生院,直奔沈宜君的娘家。自从萧雪住进他们家后,他忙得团团转,已经很久没去沈家拜访了。
刚进沈家所在的巷子,傅正雷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哭声。他定睛一看,只见停在沈家院外的北京牌照汽车和随风飘荡的挽联,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悲伤肃穆的气氛。
“这不可能是沈宜君逼我低头的手段吧?她不会做得这么真吧?”傅正雷心里想着,脚步却越来越沉重。他走进院子,发现沈家人一个不差地都在,包括沈宜君的弟弟沈平军在内,每个人都是披麻戴孝。
“沈宜君呢?”傅正雷终于忍不住问道,“平军,你姐姐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沈家院子里已经搭起了灵堂,但沈宜君是机毁人亡,连一捧骨灰都没留下,连遗照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场面十分萧索。
沈平军和沈家其他人全都面容憔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中,根本没理会傅正雷。只有从北京赶来的领导开口问道:“你是沈宜君同志什么人?”
“我是她丈夫。”傅正雷声音艰涩地回答。
领导是来向烈士家属表示慰问的,得知傅正雷的身份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是组织授予沈宜君同志的一等功奖章,你就替她……”
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平军突然爆发了。他怒目圆睁,瞪着傅正雷骂道:“你没资格碰我姐的东西!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领导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中,他看看失魂落魄的傅正雷,又看看气红了眼睛的沈平军,疑惑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平军忍了傅正雷很久了,现在姐姐都牺牲了,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指着傅正雷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对我姐姐一点都不好!她对你全心全意,替你操持家务,生养孩子,可你呢?在外面勾三搭四,还把别的女人带回家去,逼得她失血流产!”
沈平军越说越气,攥紧拳头,快步走到傅正雷面前,狠狠地砸了下去。傅正雷猝不及防,被砸得头晕目眩,往后跌去,直到撞上院子里的杂物才停下。
“你这个畜生!我姐姐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对她!”沈平军气得浑身发抖,还想继续打,却被沈家其他人及时拉住。
傅正雷被砸得头晕目眩,他感激地看着拉住沈平军的人,说道:“谢谢……”
沈平军却根本不理他,只是瞪着他,恨恨地说道:“你们别管我,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混蛋!”
沈家其他人一边劝沈平军,一边对傅正雷投来指责的目光:“当着领导的面,你别给姐姐丢脸。她是烈士,家里人得给她争脸,今天是她拿奖章的大日子。”
“就算你把他打死,小宜也回不来了。”
“你姐姐命苦,遇到这么个不要脸的男人,你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领导听了这些话,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收回原本打算交给傅正雷的奖章,重新交到沈家人手里,然后面沉似水地看着傅正雷,说道:“傅正雷同志,关于你的作风问题,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傅正雷想解释,但站在沈宜君的灵堂里,他突然觉得那些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沈平军余怒未消,抬手抹了抹眼泪,指着傅正雷对领导说道:“他不仅对婚姻不忠,乱搞男女关系,生活作风也有很大问题。您要是不信我说的话,就跟我一起去他家走一趟吧!”
领导微微点了点头:“好,眼见为实。我不能白来一趟,如果一切属实,必须得还烈士一个公道,不能让烈士流血又流泪!”
于是,他让傅正雷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傅家走去。两家相距不远,很快就到了地方。
8
傅正雷心里挺坦荡,觉得自己没啥对不起大家的,就大步走到前面,推开了房门。
结果,门一开,屋里的人全傻眼了,包括他自己。有人还觉得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赶紧退到院子里再看看门牌号。
这场景太让人意外了!本该在卫生院养病的萧雪,居然穿着那件缝了兔毛的红色旗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跟周围简朴的氛围完全不搭。
她还在那儿跟着唱片机里的音乐跳舞,那姿态还挺优雅。
傅正雷都懵了,赶紧问:“你不是说生病了没力气,还特别怕冷的吗?怎么穿成这样跳舞?”
萧雪一下子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听说原子弹爆炸成功,太高兴了,想庆祝一下。”
旁边的顾安安还在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听到“庆祝”两个字,就兴奋地拍巴掌说:“对啊,我们就是在庆祝,我刚刚——”
萧雪赶紧捂住他的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傅正雷说:“怎么这么多人突然来了?是不是出啥事了?”
傅正雷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那个领导气得脸都青了,半天才缓过来,转过身来就冲傅正雷质问:“傅团长,你家这唱片机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放这种靡靡之音?”
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连见都没见过唱片机,傅正雷作为团长,本该做个好榜样,可他家里居然有这玩意儿,这让人家怎么想?
领导见傅正雷不说话,就直接走过去把唱片机关了,说:“这种大毒草,不能再放了!”
安安这孩子太娇惯了,见有人动唱片机,立刻从萧雪怀里挣脱出来,指着领导就大骂:“你算什么东西,敢碰我妈的唱片机,马上给我滚!”
领导差点被气乐了,但看他是个孩子,也没跟他计较,只是让旁边的人把唱片机和其他违禁品都带走销毁。
安安见领导不理他,气得直跺脚,大喊:“这是我爸给我妈买的,你们这些外人不配碰!我爸有枪,是个大官,我让他毙了你们!”
这话一出,事情更严重了。领导气得直哆嗦,指着傅正雷说:“傅团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你居然滥用职权,徇私枉法。要是让你继续带兵,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萧雪见领导只怪傅正雷,没追究她,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搂着安安躲到一边。
傅正雷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神情麻木,任凭领导指责。
这时候,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邻居和路人都过来看热闹。大家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看到从傅正雷家里搜出来的违禁品,就开始议论纷纷。
“傅团长看着挺清廉的,没想到私底下买走私货,这太不像话了!”
“嗨,这算啥,他不是还把外面的女人和孩子领回家了?沈宜君多可怜。”
“真是可惜了沈宜君,为他付出那么多,现在还要被他连累。”
沈平军听到这些话,气得不行,恨不能把那对母子撕了。但他想起长辈的叮嘱,不能给姐姐丢脸,就冲进屋,猛地拉开柜子门。
柜子里全是沈宜君的衣服,每件都打着补丁,布料又旧又薄,和萧雪身上鲜艳的旗袍形成鲜明对比。沈平军气得声泪俱下,对着领导控诉:“我姐受的委屈不止这些!外面鸡窝里的鸡,本来是留着给我姐产后补身体的,可这母子俩一来,没几天就全吃光了。连我们家送给我姐的红糖,都被他们吃光了!这都是好东西,他们却一点都不心疼。”
领导已经气得不想多说,等违禁品搜查完,阴沉着脸撂下一句:“我会如实把今天的事向上汇报。你先暂停职务,等组织处分吧。”
这话听着不重,但谁都看得出来,领导对傅正雷彻底失望了。傅正雷的前途算是完了。
等领导和沈家人走了,萧雪才敢凑到傅正雷身边,假惺惺地说:“你被处分的话,工资会不会受影响?停职期间,是不是没有津贴了?”
傅正雷心里乱成一团麻,根本没心思回答。萧雪以为他默认了,就继续说:“最近天冷,我在鞋匠那里定做了一双羊皮靴,还约好了等下个月工资发了就去取。这下可怎么办?”
萧雪就惦记着她的羊皮靴。傅正雷还懵着呢,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连问她知不知道停职处分意味着什么的心力都没有了。
9
围观的邻居们见热闹差不多已经结束,再等下去就是他们关起门来解决问题,纷纷散去。
忽然间,有附近的村民快步朝着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快来人!出事了!”
众人闻声而动,包括傅正雷在内,都转身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只有萧雪和安安落在后面,慢吞吞地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领路的村民边带着大家往村子尽头跑,边焦急地转述着情况:“我在这儿听到个小孩在哭着喊救命,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他在哪儿,动静还越来越低了,大伙儿快帮我找找,到底出什么事了!”
事关小孩子的安危,村民们四散开来,找得非常仔细,就连地窖之类的角落都没放过。
终于有个村民在猪圈旁边细细查看过后,高声道:“我找到了,有个小孩掉到粪池里去了!”
村里都是旱厕,为了图省事就跟猪圈砌在一块。
众人找来梯子、绳子,齐心协力地把小孩子给拉了上来。
见他浑身沾满粪便,整个人都散发着恶臭,焦急地问:“这是谁家孩子?家里人快领回去洗个澡吧!”
小孩子似乎是吓坏了,他哭得狼狈不堪,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呜呜呜……爸爸,我要找我妈!我不要萧雪妈妈了,我要我亲妈!”
其他人听到这话,连忙盯着他细瞧,这才发现被从粪池里救出来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傅正雷和沈宜君的儿子傅建业。
傅正雷接连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快步走过去问建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沈宜君在时,建业一直被照顾得很好,就算是到处疯玩,也不会跑到危险的地方去,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等傅正雷想出个所以然来,认出爸爸的建业哭得更惨了。
他在粪池里被冻得瑟瑟发抖,坐在雪地上连起都起不来,但是哭声尖锐得仿佛能穿透云霄,是真的委屈害怕到了极点。
“不是我……我没有跑到这里来,是安安哥哥!他骗我到这里一起玩,然后把我推了下去,他还踢我的头,说只要我死了,你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到时候家里所有的好东西就都是他的了!”
他的哭诉被来帮忙的村里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周围瞬间炸开了锅,纷纷震惊于安安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建业说的安安该不会是萧雪带来的顾安安吧?那孩子也没比建业大几岁啊!”一个村民说道。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妈的挤兑欺负沈宜君,当儿子的祸害建业,亏我之前还觉得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另一个村民也跟着附和。
“还不都是傅团长纵的,不对,现在不是傅团长了……”还有村民这样议论。
每句话都像利箭似的直往傅正雷心里扎。
萧雪脸色煞白,连忙扑过去跟他解释:“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一定是建业自己贪玩掉进了化粪池,怕被你责骂,所以才说是安安推他下去的!”
她见傅正雷一言不发,又去诱导建业:“你怎么能冤枉安安呢?你可不能撒谎。”
说着,她抬起右手捂住了口鼻,左手则稳稳当当地将安安护在身侧,生怕他会碰到脏污。
安安有恃无恐,还在对着建业做鬼脸,独属于小孩子的恶意展露无余。
傅正雷看到这一幕,如遭雷击地怔在了当场。
他刚在领导面前亲眼目睹了安安的肆意任性,就又从建业口中得知了他的恶行,这时又见了昏招频出的萧雪的区别对待,根本由不得他不信。
先前爱屋及乌的喜爱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建业的心疼和愧疚。
傅正雷把别人都避之不及的建业一把抱起来,直奔附近的澡堂而去。
他跟看澡堂的大爷好说歹说又加了钱,才先在院子里给孩子冲洗了一番。
等大致弄干净后,得到了进浴池的许可。
大白天的,澡堂里就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傅正雷见建业是真的吓坏了,路上一言不发,就只知道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哪怕被热水冲洗过,身体也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轻轻把建业放到水池里安慰道:“别怕,爸会保护你。”
建业听到这话,登时又哭了起来。
他泡在热水里渐渐暖和过来,又有了哭闹的力气:“爸,我妈呢?我妈怎么不来?”
“你妈……”傅正雷想到尸骨无存的沈宜君,实在是做不到把这个噩耗告诉建业,哽咽着转移了话题,“你妈有任务要执行,这阵子都不回家了。”
等建业情绪好些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建业哇一声嚎啕起来问:“妈妈是不是生气了,所以不要我了?”
傅正雷心想她不只是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可是当着孩子的面,这些话实在是讲不出口,他沉默着帮建业洗澡,动作缓慢而认真。
建业大哭大闹了一场,见这招没有用,又开始抽泣着认错:“爸爸,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了,你能不能帮我把妈妈找回来?妈妈才是最爱我的人,我好想她啊……”
事教人一次就会,他再也不觉得以前沈宜君催他读书是苛待,而萧雪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对他好了。
傅正雷眼眶被热水熏得泛红,承认道:“我也想她。”
他就是不肯说会去把沈宜君找回来。
10
建业见状,眼泪又哗啦啦地往下掉,他抽噎着说:“爸爸,萧雪阿姨是坏人,她对我一点都不好,还想害死我!我不要安安当哥哥,也不要她当妈妈了,我要自己本来的妈妈!”
傅正雷原本以为只是安安那小子在捣乱,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沉,他神情严肃地问建业:“建业,萧雪也对你做什么事了吗?还是说她让你受委屈了?”
建业抹了抹眼泪,小声说:“安安说是萧雪阿姨让他把我带到化粪池旁边的。”
“什么?!”傅正雷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提高了几分,“里面又臭又冷,我掉进去后哭着求安安救我,但他却把我往粪池里踢,还踩我的手,说萧雪阿姨告诉他,只要我淹死在化粪池里,以后就没人能跟他争了,她还会给你生其他孩子……”建业说着说着,又害怕得不行,小声问:“爸爸,我能不回家么?”
傅家本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家,可自从萧雪带着安安住进来,一切都变了。建业害怕回去面对那对母子。
傅正雷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他咬紧牙关,勉强按捺住立刻冲回家跟那对母子对峙的冲动。他赶紧给建业洗了个澡,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然后抱着他去了沈家。
从北京来的领导已经离开,沈家的长辈也都哭累了回屋了,院子里还有零星几个在守灵。沈平军刚把沈宜君仅存的证件照送去照相馆放大翻修完毕,放进相框里充当了遗照。
见到傅正雷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建业过来,沈平军没好气地问:“你还来我家做什么?”
傅正雷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恳求:“我要回家去处理一些事,不方便让建业看到,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他一段时间?沈宜君的事……我也实在没脸告诉他。”
沈平军看着傅正雷脸上被自己打出来的伤,心里也有点不忍。他叹了口气,说:“行吧,看在建业是他妈唯一的骨肉的份上,我留下他。但你要是敢再对不起他,我饶不了你!”
傅正雷没脸分辨什么,只说了一句:“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宜君,也对不起建业。”他把建业安排妥当,就匆匆忙忙回家去了。
萧雪正在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傅家的钱和粮票之类有用的东西,包袱还没打好,就见傅正雷先回来了。她整个人都吓的脸色煞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问:“建业怎么样了?”
傅正雷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只是瞪了她和安安一眼,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顾安安躲在萧雪身边,瑟瑟发抖,生怕因为建业的事挨骂。
傅正雷嗓音冷然地问萧雪:“唱片机是从哪里买来的?”
萧雪还想狡辩:“我错了,我不该乱花钱,但我真没想到你会把领导带回来,我就是生病了心情不好,所以——”
傅正雷打断她的话,压低声音,声线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唱片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萧雪被吓的眼泪夺眶而出,抽泣着说:“我说……我说还不行么?你吓到我了。唱片机是我去黑市找走私船买的,真的就买了这一次。”
傅正雷冷笑一声,说:“我当然要笑自己愚蠢,从前竟然会相信你的鬼话。你根本是把顾学明当成跳板,他死了才会想起我这个冤大头。”
萧雪瑟瑟发抖地问:“你笑什么?你该不会是被我气疯了吧?”她心里还想着,要是傅正雷疯了,她和安安说不定还能继续在傅家生活下去。
傅正雷继续问:“黑市上的东西都极其昂贵,你哪儿来的钱去买这种东西?”
萧雪犹豫了片刻,小声承认道:“这钱是我从衣柜里找到的,是沈宜君包在手帕里的私房钱,足足有三十块钱呢。”她以为只要把这钱说成是私房钱,就能平息傅正雷的怒火,甚至还能把祸水引到沈宜君身上。
不料傅正雷的怒火瞬间被引爆,他气得眼底泛起血色,拔高音量怒斥道:“你知不知道,那是沈宜君从她自己身上节俭,好不容易省出来的三十块,是为了给建业以后上学用的!”
沈宜君为他们这个小家做了许多事,哪怕是在最困难的时节里也没让他和建业受过委屈,吃苦受累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她。可现在萧雪竟然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的钱给用了。
傅正雷对沈宜君的愧疚越深,对萧雪母子的怒火就烧得越旺盛。他直接推开门,指着外面的方向说:“好,你做的可真好!从现在开始,马上带着你儿子滚出去,傅家的东西一样都不许碰!”
顾学明死后没多久,抚恤金和顾家的家底就被萧雪花销得一分不剩。若是不带傅家的东西,跟要他们净身出户没有任何区别。
萧雪顿时慌了神,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住傅正雷的衣角,哭着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等沈宜君回来,我会向她道歉,帮她干活,求你别赶我和安安走!”
“我是个寡妇,娘家和婆家都没人可以依靠,现在外面又天寒地冻的,你把我们赶出家门,跟逼我和安安去死有什么区别?你就看在顾学明的份上,再收留我们一段时间吧!”她以为只要傅正雷这次松口让他们母子俩留下,她就有信心重新博得他的同情。
可是傅正雷一言不发,只是把被她攥住的衣角扯了出去,自始至终不曾再低头看她一眼。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11
萧雪再也不敢惹傅正雷了。她一边呜呜地哭,一边瘫倒在地,有气无力地推了推旁边被吓傻的安安,急切地说:“安安,你快去求求傅爸爸,让他至少把你留下。不然咱俩就得跟着我一起被赶出去,那可就冻死了!”
安安反应过来,立刻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傅爸爸,求求你了,别赶我们走!我再也不敢欺负建业了,妈妈也不会赶他走了!”
傅正雷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吼道:“住口!我不是你爸爸!别乱叫!”
他嗓门那么大,一下子把周围邻居都吸引过来了。大家都探出头,竖起耳朵,生怕错过这场热闹。傅家这半天闹出的事儿,够他们茶余饭后聊上一年的了。
傅正雷的脸早就丢尽了,但他好像完全不在乎,冷着脸走出门去。没多久,他又带着几个卫兵回来了。他虽然职务暂时被停了,但还没正式下通知,这期间他还是团长,有权调动人。他现在心里就一件事,非做不可。
傅正雷连看都不看萧雪一眼,直接吩咐卫兵:“她买了走私的违禁品,贪图享乐,生活奢侈,思想作风问题严重得很,送她去乡下接受劳动改造。要是不改,就别回来了。”
萧雪一听这话,吓坏了。她连这儿的日子都觉得苦,要是去乡下那种条件差的地方,让她干农活,那还不把人累死。她哭得快昏过去了,还搬出顾学明来说:“我丈夫是烈士,死在前线,我和安安都是烈士遗属,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安安见妈妈哭得那么惨,这才想起亲生爸爸其实是顾学明,赶紧冲着拉萧雪的卫兵喊:“我爸爸是烈士,你们都给我滚开!”
“烈士”这词儿还挺有威力,卫兵们一听,都停下了手,等着傅正雷发话。
傅正雷却一点儿都不动摇,冷冰冰地说:“安安年纪小,已经被萧雪教坏了,不用去乡下。送他去福利院吧,这也算是我替战友尽的最后一份心。跟着这样的母亲,他这辈子才真毁了。”
他这话一出口,萧雪再怎么哭,再怎么求,傅正雷连个眼神都不给。很快,萧雪和安安就被分开了,各自被带走。
傅正雷交代了几句团里的事,就开始收拾行李。卫兵们看着他,有点懵:“傅团长,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最近有任务吗?”
“没有。”傅正雷飞快地把几件必需品塞进箱子,提着就走,“这是我的私事,我要去把一个人带回家。还有,我马上就不当你们团长了。”
说完,他就直奔火车站,准备去罗布泊。就算沈宜君真的出事了,他也要把她的遗物带回来。活着的时候没来得及道歉,死了也要去她最后的地方看看。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罗布泊深处,有一座空军基地。这里被沙漠包围,外面的人很难发现。阳光洒在跑道上,照得飞机机身闪闪发光。
外面的人都以为沈宜君已经牺牲了,可她其实还活着。这天,她穿着笔挺的飞行服,站在新学员面前,开始训话:“大家好,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教官,我叫沈宜君,你们可以叫我沈教官。”
她看着挺单薄,还是唯一的女教官,但声音特别响亮,眼神也很坚毅,让人信服。学员们早就听说过她的事迹,对她崇拜得不得了。现在能亲眼见到,一个个都站得笔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沈宜君扫了一眼训练场,满意地点点头:“我们是战斗机飞行员,保卫祖国领空是我们的责任。我希望你们时刻记住这个使命,把报效祖国当成自己的任务,在接下来的训练里,拼尽全力提升飞行技术!”
学员们被她的话说得热血沸腾,一个个摩拳擦掌,好像马上就能开上战斗机去保卫祖国。沈宜君接着问:“你们有信心通过训练吗?”
学员们异口同声地喊:“有!”声音特别响亮,整个机场都能听见。
这些学员都是各飞行部队挑出来的精英,虽然没开过战斗机,但飞行技术都不错。沈宜君也不急着让他们实操,先从基础练起。学员们发现沈教官不仅技术好,还特别和蔼可亲,没多久就改口叫她“师父”了。
沈宜君听到学员们这么叫,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了。学员们遇到困难,只要她知道,她就一定帮忙解决。
这天下午,也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师父,你啥时候给我们露一手啊?”
沈宜君笑了笑:“怎么,训练无聊了,想挑战高难度了?”
学员们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们就是想看看自己和您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之前在教学视频里看到过,可距离太远,画面也不清楚。”
“就是就是,师父,给我们开开眼界呗!”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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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把沈宜君围在中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眼睛都亮晶晶的。
沈宜君笑得更甜了,故意拖长了声音问道:“那今天这训练任务,咋办呢?”
学员们一下子都心领神会,一个个异口同声地喊道:“等时间到了,我们加练呗!”
沈宜君一听,立刻笑得更灿烂了,摆摆手说:“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到时候别喊累哦!”
“不会不会,我们肯定说到做到!”学员们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
训练场地处空旷,顶上天空的能见度超高,简直就是飞行员表演的完美舞台。沈宜君看着学员们热切的目光,心里也觉得,是时候露一手了。不然这帮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要是跟她走得太近,说不定会失去对天空的敬畏心呢。
教学用的战斗机是从实战中退下来的老型号,喷气式歼5。沈宜君刚好对这个型号的战斗机最熟悉。她动作矫健地翻进驾驶室,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这老伙计,我可太熟悉了。”
学员们在下面喊:“师父,快点呀!”
沈宜君一边戴头盔一边回应:“别急,马上就好!”
确认过机舱内状况都正常后,沈宜君发动了飞机。战斗机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如离弦之箭般直直冲向蓝天。还没等围观的学员做好心理准备,就进入平稳飞行的状态,然后直接开始向下俯冲。
学员们下意识地发出惊呼:“哇哦!”
驾驶室里的沈宜君却是不慌不忙,她熟练地操控着战斗机,先在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内完成了十秒内迅速升空,又进行了大角度的爬升。她还一边操作一边自言自语:“这动作,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一气呵成。”
可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沈宜君刚好也有意借此机会给学员们开开眼,她驾驶战斗机在空中以零距离零半径滚转了多圈,完成了这个被称为苏联空投部队标志的高难度动作。
有学员兴奋地喊道:“是‘落叶飘’!之前只在视频里看到过,没想到师父竟然也会。”
“你们快看,师父的盘旋、翻滚和俯冲都好标准,直接拿去做教学视频都没问题,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这么厉害的人给我做教官?”
“快快快,掐我一把……”
大家目不转睛地望着表演中的战斗机,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会错过精彩场景。像这样近距离观摩的机会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有一次,要是错过了,兴许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等战斗机平稳降落回原处,阳光也正好到了一天中最热烈的时候。沈宜君逆着光摘下头盔,一头利落的齐耳秀发随着她的动作往一侧飘扬,刚好落在经过训练场的另一名教官眼里。
学员们先前只是听说过她的事迹,就已经对她充满了崇拜,这时眼见为真,更是簇拥上前,用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迎接了她。
有人好奇地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师父,你飞行技术这么厉害,驾驶战斗机横穿蘑菇云,去取烟尘样品的时候会害怕么?”
沈宜君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当然会怕。那时候,我腿都软了,可从飞机离地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心思去想旁的事了,只想着完成任务。”
“师父,你太厉害了!”学员们纷纷感叹。
“死生之外再无大事。”沈宜君心里默默想着,她正是因此做好了彻底同过去告别的准备,选择对外隐瞒身份,留在这里为祖国的空军事业添砖加瓦。学员们并不知晓内情,见她心理素质这样好,更是对她崇拜不已,真正理解了她的宣讲,纷纷表示将来一定要像她一样,为国家争光添彩,完成任务。
沈宜君莞尔一笑:“好,那就从现在开始加练吧。”
“耶!”学员们欢呼起来。
然而不等她把今天的任务安排交代下去,首长身边的警卫员先出现在了训练场边缘,他是来传达指示的:“沈教官,首长让你赶快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是有要紧事跟你面谈。”
沈宜君一听,连忙应了一声:“好嘞,这就去!”她赶紧把训练任务交给经验最丰富的学员盯着,自己则匆匆赶了过去。
一进门,首长就把叫她来的原因说了:“傅正雷来了,你想不想见他?”
沈宜君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不见。”她小声嘟囔着,“我对外已经是烈士了,他来干啥?”
首长向来惜才,很希望沈宜君能留在这里发光发热,而不是在家庭琐事中蹉跎,见她答得掷地有声,不会再后悔了,微微颔首道:“那你就先去里面等着,让我替你见见这个不速之客吧。”
沈宜君心领神会,点点头,主动避到了办公室里间,并且不忘把门给带上。
首长拿起桌上的座机听筒打了个电话,不多时,傅正雷就被另一名警卫员带了进来。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色也憔悴得不行,是已经接连好几天没怎么休息过了。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傅正雷先敬了个端正的军礼,然后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开口:“首长,我知道执行保密任务是必须连家人也一起瞒的,但我是沈宜君的丈夫,如果你们需要保密的事,能不能也知会我一声?”
首长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先将他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缓声道:“沈宜君同志的保密任务已经执行完毕,讣告和奖章也送回去了,你不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傅正雷喉结上下滚动着,红了眼眶道,“可我们是夫妻,我不相信她会就这么死的,她来之前甚至没有告诉我一声……”
在来罗布泊的路上,他每经过一个地方,就会忍不住去想沈宜君置身于此的心情,然后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很久没交谈过了。他压根想象不出沈宜君会怎么做,更无法知晓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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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长接下来的话就像是在他本就因愧疚而揪紧的心口上狠狠地又补了一刀:“是么?可我听说,你家里已经有个爱穿旗袍、听唱片的漂亮女人了,这还能算沈宜君什么丈夫呢?”
傅正雷的脸色瞬间变得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得很,就像被打翻了的颜料盘。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质疑他的身份。他抿紧下唇,一副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但又知道自己没资格辩驳的样子。
他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在首长面前低下了头,诚恳地承认错误:“首长,我错了,以前是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让沈宜君受了很多委屈。可现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首长抬手打断了。傅正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只能悻悻地闭了嘴,眼底满是懊悔。
首长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地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宜君已经为国捐躯,成了令人敬仰的烈士。你再怎么忏悔,也换不回她了。”
傅正雷颤着声音,像是要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首长,我真的知道错了,也后悔得要命。我心目中的妻子只能是沈宜君,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首长平静地看着他,见他确实悔得肠子都青了,话锋一转:“其实沈宜君临行前跟我说过,她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跟你有关。既然你来了,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这事办了吧。”
“沈宜君的心愿?”傅正雷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期待。只见首长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沈宜君同志亲自写下的离婚报告,她希望我有朝一日见到你,能让你把字签了。”
傅正雷接过文件,纸页上是沈宜君端正清秀的字迹。她写下这份报告的时候,显然已经对他彻底死了心,字里行间没有丝毫留恋,只有摆脱婚姻束缚的渴望。他试图从中找出跟自己有关的信息,结果发现这么长的一份报告里,她只提过一次他的名字,还是为了写明离婚对象的身份。
他心里一沉,想:如果离婚不用写对方名字,她肯定连提都不想提我了。
首长见他盯着离婚报告看了许久,像是要把纸看穿似的,担心他看出什么端倪,就把笔推过去提醒道:“我已经签名写好了批准意见,接下来只要你签字同意,她的心愿就达成了。”
傅正雷近乎喃喃自语:“这就是她临行前的心愿?没有别的了?比如想让我照顾好的人,或者……”
他抬头对上首长平静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改口:“抱歉,首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实在有些接受不了。我们有个孩子,本来还应该有第二个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沈宜君当初的痛苦。
首长见他不想签,语重心长地劝道:“人死为大,沈宜君已经不在了。她临行前只想做回从前那个独立自主、勇敢无畏的战斗机飞行员,你难道连这点心愿都不肯满足她吗?”
“可人已经没了,我签不签字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想留个念想,以后建业问起来,也不用告诉他爸爸妈妈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傅正雷神情恍惚地说。在他看来,离婚是件稀罕事,即便他的名声已经被萧雪母子拖累到了谷底,他还是不想轻易签这个字。一旦同意离婚,他和沈宜君就再无瓜葛了。
首长见他不听劝,态度强硬了起来:“傅正雷同志,沈宜君同志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要跟你离婚,希望你以后别再以她丈夫的身份自居了。她只是她自己,是一名优秀的人民空军飞行员。”
言下之意,就是在提醒他,沈宜君已经单方面跟他一刀两断了。他再这么固执己见,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傅正雷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感到难以接受:“首长,我签不了这个字,反正……”
“反正沈宜君已经不在了,就算你不签,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可你签了字,至少能完成她最后的心愿。”首长打断他,“你要是真为她好,就别再执拗了。”
傅正雷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知道了,首长。”
首长见他终于松口,松了口气:“你能想通就再好不过了。回去吧,以后都别再来了。”
“我不会再来打扰了。”傅正雷目光微动,恳求道,“首长,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去看一眼她住过的房间?建业很想念妈妈,我想拿几件她的遗物回去。”
他知道要是以自己的名义索要沈宜君的遗物,肯定会被拒绝,所以特意搬出建业来。沈宜君除了衣柜里几件不合季节的粗布衣服,几乎没在老家留什么东西,他想大概是生活用品都被她带到了这里,比如她的军装。他还记得她身穿深绿军装、英姿飒爽的模样,可此生都无缘再见了。
“不能。”首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沈宜君同志曾特意交代过,如果她不幸牺牲,就将她留在这里的遗物全部捐赠给国家。现在她的遗物已经是公物了,你无权带走任何东西。”
这确实是沈宜君拜托过他的事,连措辞都是她的风格。
“没想到她竟然会决绝到这个地步。”傅正雷神情痛苦地闭上眼睛,试图把满心的失落和绝望压下去,可越努力就越难过,悲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一样,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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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来时的礼数周到,他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跟首长打,真是失魂落魄,连基本的礼仪都忘光了。
首长倒也不跟他计较这些上下级的客套,等确定他走了不会再回来,就对着里间喊了一声:“你可以出来了。”
沈宜君这才推开门走出来,神情还挺镇定,跟之前没啥变化。
首长把傅正雷一直不肯签字的离婚报告往她跟前推了推,说道:“组织已经批准了你的离婚申请,他不同意也没用。
不过他刚才说的话你肯定都听见了,要是你后悔了,现在说还来得及。”
沈宜君微微一笑,语气轻而坚定地说:“谢谢您,我已经想好了,绝不后悔。”
傅正雷的这次造访,对她来说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沈宜君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教学活动里,抽空还得继续参加训练,生怕自己的飞行技术荒废了。
这天上午,首长组织他们和新来的一批空军教官见面,还安排了个欢迎仪式。
沈宜君作为目前空军基地公认的王牌飞行员,自然是要到场的。
她代表基地发言,然后和新来的教官们寒暄了一番,还做了自我介绍。
其中一个年轻的男教官,笑容灿烂地对她说:“沈教官,久仰大名了!你上次在训练场上的演示实在是太精彩了,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也教教我飞行技巧呀?”
沈宜君被问得一头雾水,她不认识他,也不记得演示当天的训练场上有过学员以外的人。
男教官见她一脸懵,连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是我没讲清楚。
我刚到基地那天,心血来潮想自己熟悉一下环境,结果不知怎么就走到训练场那边去了……”
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到围观沈宜君空中飞行表演的时候,他更是赞不绝口:“我当时真想冲过去跟你的学员一起欢呼,结果你忽然被警卫员叫走了。”
沈宜君听完,啼笑皆非地说:“你这可太冒险了!
你现在应该已经熟悉路线了吧?这附近的基地全都涉密,飞行基地内部走错也就算了,要是走到别的基地去,那可就麻烦大了。”
沈宜君早在原子弹试爆之前就来到基地了,在教官当中算是资历最老、了解情况最多的。
这时候,她理所当然地把新一批教官当成了需要关照的对象。
男教官有一张很讨女孩子喜欢的脸,笑起来特别温和。
他神情灿烂地对沈宜君说:“谢谢,我一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沈宜君因为他的开朗作风多看了他一眼,同时也注意到了他胸牌上的名字——宋思辰。
所有的疑惑瞬间就解开了。
首长之前特意跟沈宜君提起过宋思辰,说他来自北京某个背景显赫的家庭,在中苏关系恶化前还曾经出国留学深造过一段时间,是空军学校里公认的人才。
不过,最令人钦佩的还是他的作风。
他自身条件已经那么优越了,却还是个理想主义者,为了给祖国的防空力量添砖加瓦,义无反顾地在两国之间做出了选择,投身到了报效祖国的事业中。
沈宜君在见到宋思辰本人之前,就先对他有了不错的印象。
等现在真正接触过了,更是愈发欣赏他的理念。
后来首长询问她对宋思辰的看法时,她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宋思辰也因此顺利通过了教官的初步考核,留了下来,主要负责向学员们教授物理和化学知识。
他学识渊博,个性开朗健谈,很快就跟学员们打成一片,得了个“宋老师”的称呼。
虽然这个称呼没有大家对沈宜君的亲昵,但也不像“教官”那么正式,算是个折中的选择。
沈宜君看在眼里,发自内心地为大家感到高兴。
她不知不觉中把空军基地当成了自己的家,希望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他们的位置。
时光易逝,冬去春来,沈宜君全身心投入到教学和训练中,连自己的生日都忘到了脑后。
直到宋思辰特意在下课后过来找她,神秘兮兮地说:“沈教官,我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沈宜君在心里把考核日以及新一批学员的报道日都想了一遍,最后还是想不出今天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她纳罕地问:“什么日子这么重要?”
宋思辰认真地点点头:“今天是你的生日呀!”
沈宜君这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档案上有写呀。”宋思辰为人细致,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沈宜君早就不记得上次庆祝生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心底涌起一阵暖意,认真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宋思辰抓住机会邀请道,“等天黑了,我们一起去附近的沙漠里散个步怎么样?我给你准备了生日惊喜,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他找的借口合情合理,提到的地点却让沈宜君好奇心大起,她不明白沙漠里会有什么生日惊喜。
空军基地位于罗布泊深处,四周荒无人烟,方圆十里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必须得开军用卡车才能方便出入。
沈宜君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沙漠里的白天要比晚上长得多,入夜时分已经很晚了。
宋思辰约沈宜君见面的地方就在罗布泊深处。
他们一边往里走,沈宜君一边想,这里能有什么惊喜?总不能是来挖沙子吧?
不多时,他们抵达了一处沙丘,坐在这里刚好能够望见月亮。
宋思辰张开双臂,望着深蓝幕布一样的天空,解答了沈宜君的疑惑:“我是带你来看烟花的。
基地里条件艰苦,买不到像样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他的别出心裁也是没办法的事。
“宋老师,谢谢你有心了,不过……”沈宜君望向周围,不可思议地问,“这里荒无人烟,连设备都没有,哪来的烟花呀?”
不是她泼冷水,现实问题不得不考虑。
宋思辰却神秘莫测地一笑,低头开始翻口袋,还挖了挖沙子。
只见他掏出几个试管,动作熟练地将它们相互倾倒混合起来,又撒了些从沙子里挖出来的提前藏好的铝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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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只听“砰”的一声,一股金色的水雾从试管里猛地喷涌出来。
直直地在半空中炸开。
水雾的颜色经过光线折射,变得格外绚丽多彩。
真有点像是璀璨夺目的烟花。
只不过比烟花更易逝,操作难度也更大。
沈宜君望着久久不散的彩色雾气,那颗沉睡已久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她没再说谢谢,只是动容地说道:“真美。”
“这是我专门送给你的。”宋思辰侧过头,凝望着她,眼神里满是温柔。
“哎呀,这沙漠里啥都缺,唯独不缺沙子。”宋思辰接着说。
“我课后做了不知道多少次试验,才找到效果最佳的时间和反应场所,这才把这份礼物送给你。”
沈宜君其实早就察觉到宋思辰的心意,她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天际问道:“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宋思辰耐心地解释了一番,最后还不忘邀请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时到实验室来看我做实验。”
“基地里的实验室有不少国内最先进的试剂,我慢慢讲给你听。”
沈宜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婉拒了:“谢谢你,不过飞行训练的日程安排得真的很紧张,我怕抽不出时间。”
“你还是把试剂留给学员们用吧,现在国家正是最困难的时候,每一分钱都该花在刀刃上。”
她看出了邀请背后的浪漫意味,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用现实来搪塞。
上一段失败的婚姻给她留下的只有失望,她现在只想专注事业,根本不想再考虑个人问题了。
“这样啊……”宋思辰的失望肉眼可见,但他很快又抬起头,目光晶亮地看着她,“那我可以去看你训练吗?”
沈宜君愣了一下:“当然可以。”
大家都是基地里的同事,她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那就一言为定!”宋思辰的笑容灿烂得像阳光。
从这天起,宋思辰对沈宜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只要沈宜君出现在哪里,只要不违背保密条例,大家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天气越来越热,训练场上的教官和学员们也更容易被暴晒。
宋思辰主动请缨,陪着食堂阿姨一起推着盛满绿豆汤的大锅,给大家送解暑的饮品,无论天气多热,他都从不缺席。
有时候沈宜君要留到最后检查战斗机的状态,宋思辰也会选择留下,还给她单独留一碗加了冰糖的绿豆汤,然后趁机跟她搭话。
“今天食堂阿姨熬汤时间久,绿豆都开了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一边递汤,一边笑着说。
“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一朵花,从前没见过,问了一圈过路人,也没人认识,只好连根拔起,来这边问一问。”他又凑近沈宜君说道。
“今晚有文艺兵的文艺汇演,我运气好,领到了前排的票……”他总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日常。
沈宜君不想给他多余的希望,试图板起脸拒绝,但面对接受过开放大胆教育理念的宋思辰,这招显然不管用。
宋思辰面对她的矜持保守,非但没被打垮,反而越发不掩饰对她的喜欢了。
他年纪比沈宜君小几岁,只要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他就像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她,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基地里养的大狼狗。
沈宜君的教学训练相当忙碌,实在没办法总把心思放在如何拒绝他上。
一段时间下来,两人之间还是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联结。
桌前的陶土瓶里多了宋思辰采来的不知名野花。
在礼堂里观看演出时的位置也莫名就跟他排到了一起。
就连训练后去食堂也不必着急了,因为他总会替她排队,把喜欢的餐品提前打好。
学员们都看出了流动在他们之间的异样氛围,有人调侃道:“宋老师,你好像晒黑了。”
宋思辰天天往训练场上跑,肤色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他笑着问:“这是好事,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多了点男子气概?”
学员们齐刷刷地点头说是,在训练正式开始前还同他打趣了好一会儿。
沈宜君看在眼里,觉得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等宋思辰照例把留给她解暑的绿豆汤端来,她伸手接过,问道:“我想跟你谈一谈,你有空吗?”
“当然有!”宋思辰瞬间站得笔挺,就差下意识地敬个军礼了。
沈宜君下意识地想笑,但唇角勾到一半就被她硬压下去了。
她把宋思辰叫到僻静处的树下,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
她实在是做不到把“喜欢”一词讲出口,这太令人难为情了。
宋思辰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是,我喜欢你,想要追求你,而且是想跟你一起向组织写结婚申请的程度。”
“如果你觉得我还可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盛夏的天气够热的,却也比不过他的热情和真诚带来的灼人热度。
沈宜君忽然觉得,自己心底冻结已久的坚冰似乎有了要融化的意思。
她深呼吸一口,说道:“你还年轻,不用这么早做决定。”
“我之前结过婚,还有过一个孩子,这些事你知道吗?”
宋思辰愣住了,显然是不知道的。
但他很快又问:“你该不会是还喜欢之前的前夫吧?”
沈宜君唯独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那就没问题了。”宋思辰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他如释重负地说,“你也说了是之前的事,我们应该往前看,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答应我都可以。”
夏日的蝉鸣盖过了沈宜君的话音,但从这天起,他们成了学员们眼中默认的一对。
另一边,傅正雷的境遇却是截然不同。
他从罗布泊折返回去没多久,就接到了从北京下达的处分命令和降职通知。
他被取消了一切职务,派往新疆建设兵团参与屯垦戍边。
“谢谢领导。”傅正雷没有分辨或者申诉。
他把家中仅剩的钱和粮油票送去沈家,交给了照顾建业的沈平军,然后便登上了前往边疆的火车。
在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这个新来的建设兵异常努力。
他承担别人干不了的重活,从不抱怨,简直是吃苦耐劳的典范。
可与之相应的,他也从不主动跟人交流,非常孤僻。
傅正雷能听到旁人的议论,但他并不在意。
每天晚上,他都会等其他人都睡下,然后独自跑到小树林里挖土垒石块。
约摸一年后,他终于在树林深处立起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冢。
那是他用沈宜君的粗布衣服立起来的衣冠冢,上面清晰地刻着几个字——爱妻沈宜君之墓。
他轻轻抚摸着墓碑,把所有的话都留在这里跟它讲:“沈宜君,又是一年过去了。”
“多说无用,我会用一生来赎罪,在这里好好改造,努力为国家做出贡献,希望你能原谅我……”
月光洒在他孤独的身影上,映照出他脸上无尽的悔恨与思念。
而他的余生,都会在无尽的羞愧中度过。
(全文完)